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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设计了一个安乐死舱,30秒一键去世,能搬到任何地方-独家焦点

一条   2023-07-03 16:16:59

今年在瑞士,

一款能让人“自助安乐死”的设备 引发媒体和公众激烈讨论,

它形似小型太空舱,能搬到任何地方,


(资料图)

人躺进去关上舱门,

回答一系列评估问题,

按下按钮,

氧气就会在30秒内骤降为0,

无需他人协助,5分钟内无痛死去。

未来这个设备还可实现3D打印,

只要一个软件,

任何人在任何地方都能把它“造”出来。

2023年6月,安乐死舱(sarco)正在做最后测试(右一为设计者之一Philip Nitschke博士)

它的设计者之一菲利普·尼奇克(Philip Nitschke)

出生于澳大利亚,如今75岁。

他被外媒称为“死亡博士”,

也是世界上第一位合法协助他人安乐死的医生,

1997年,

他创办了协助安乐死的公益机构,

开展了一系列社会实践,

成了饱受争议的社会活动家。

目前世界范围内,

安乐死仍然面临巨大争议,

只在荷兰、瑞士、比利时等

少数国家和地区实现了合法化。

我们专访了Philip Nitschke,

他如何理解死亡?

安乐死舱的研发进行到了哪一步,

又在世界上面临着哪些争议?

自述:Philip Nitschke

编辑:张雅兰

责编:倪楚娇

Philip Nitschke博士

我是世界上第一位协助病人自愿安乐死的医生。从1997年帮助第一个病人安乐死至今,快过去30年了。但关于安乐死的争议,从来没间断过。

即使到今天,实现安乐死合法的地方依然不多,只有比利时、卢森堡和荷兰等少数几个国家和地区。安乐死设置的条件很多,比如人患有无法治愈的疾病,自愿请求安乐死,而且要经过医生多次评估确认。

早期安乐死也都是用药物注射的方式,但大多数药物是很难获得的。即使找到了,普通人也很难将针头插入静脉。

无论从哪个层面来看,安乐死始终需要人协助,而涉及他人协助,就很难避免伦理、法律问题。所以安乐死的程序一直很繁琐。我一直在想,能不能让人更自由地选择安乐死的方式?

所以这些年里,我设计了很多安乐死的方式,发明过自动注射药物的设备,降低细胞含氧量的药物,使用氮气等等。安乐死舱就是一步步发展演变来的。

2019年威尼斯双年展上展出的安乐死舱(Sarco),很多人都在好奇围观

2017年,我们就设计完成了,但是因为种种原因,直到今年6月,我们才开始做最后测试。

我关注了很多报道,发现欧洲的民众对安乐死舱很感兴趣,媒体的调查里,大概超过30%的人表达了支持。另外也有很多人反对,觉得这件事很恐怖。但这是安乐死一直面临的争议,我并不惊讶。

现在,安乐死舱只在瑞士开启小范围测试。自2010年以来,每年大概有1000多个外国人去瑞士进行安乐死,而且瑞士有一条独特的法律,即使这个人没生病,协助对方安乐死也不算犯罪。

2019年威尼斯双年展上的安乐死舱(sarco)

安乐死舱外形像一个小型太空飞船。设备长度大概是成年人的身长。人可以选择任何地方,将它搬过去,躺进去关上舱门,回答一系列评估性的问题,按下里面的按钮。随后,整个胶囊舱里就会充满氮气,随着氮气越来越多,氧气含量会从20%快速下降。

刚开始,安乐死舱里的人不会觉得任何不舒适,慢慢地,可能有些头晕,类似“迷失方向”的感觉。等到氧气含量几乎降为0,人会迅速失去知觉,但整个过程里,人会感觉很放松。

除了伦理和法律问题外,我们还要考虑很多。因为安乐死一定要让人平和、无痛苦,所以接下来几个月,我们要做很多技术测试。

比如,要确保舱内的气体水平下降得足够快,缩短人陷入昏迷的时间。而且要检测舱内的温度,因为气体是比较冷的,在里面待太久会不舒适。我们还会安装一个虚拟现实的显示器,这样人们就能看到舱内的样子,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躺进去。

2019年,Philip Nitschke博士和参观者

在使用前,我们会反复确定对方的真实意志。要求当事人头脑清醒,精神正常。所以在使用安乐死舱之前,我们会做一个小测试,测试这个人是否心智健全。

目前我们会问3个问题。你是谁?你现在在哪里?你知道按下按钮会发生什么吗?所有的回答都会被录音。确保人们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

设计这3个问题,是因为瑞士法律规定,协助任何人安乐死,都要问这3个问题,而且要把整个过程录制下来。安乐死结束后,相关机构会来检查尸体,并且查看录像。

当然,仅仅问这些来测试人的心智能力是不够的。我们也会请瑞士的精神病医生过来,评估使用者的心智能力,确保他们是头脑清醒的情况下做出这个决定的。

安乐死舱也不是固定的,它可以根据个人需求搬运到任何地方,舱外也许就是高山、河流或者蓝天。我们还会研发3D打印功能,给想要使用的人一个软件,让他们在任何地方都能打印出来使用。这些都将是完全免费的。

我们也考虑到了有些身体不能自主的病人,他们要协助被放进舱内,但是开关依然由他们自己控制。我们设计了语音控制系统,只要人还能说话,就可以用语音激活系统完成安乐死。所以,“能说话”,算是基础条件了。

我个人很喜欢这个设计,我觉得很浪漫,它让死亡变成了一个优雅的仪式,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死去的时间,比如一个纪念日,一个天气好的日子。然后把它搬到风景很好的地方,叫上亲人朋友,你准备好离开的时候,就挥手告别。

1997 年,Philip Nitschke 在澳大利亚北部库拉林加的办公室。图片来源:Rohan Sullivan/美联社

我出生于教师家庭,1972年获得了物理学博士学位,后来因为自己身体不好,将近40岁才开始学医,毕业后成了一名医生。在医院工作时,亲眼见到很多生命垂危却对此无能为力的人。

1996年,澳大利亚北部出台了第一部安乐死合法的法律,当时大家普遍反对。

很多人都有宗教信仰,他们觉得人的生命属于上帝,人没有权利剥夺自己的生命。不过我是无神论者,不相信这个。还有些医生认为,放弃病人是有违医德的,只有人病到很严重的地步、医学无力回天的时候,才能帮他们解脱。我之前做医生的时候,也是这个观点。

电影《深海长眠》,讲述一个全身瘫痪的人,在26年时间里,一直争取安乐死却始终无法获准的故事。

也是在1997年,当时的法律出台不久,我就帮助了第一个病人。他当时已是前列腺癌晚期。每次去病房看他,都能感受到那眼神里的无助。但治疗不曾间断,各种管子、仪器支撑着他的生命,直到有一天,他跟我说他想安乐死。

我非常支持他,但当时执行起来很困难。根据法律,我至少要得到其他4个医生的支持。我在医院里四处游说,被拒绝了很多次。

争取了几个月之后,我才得到了4个医生的签名。在执行安乐死的前一天,那个病人还邀请我去他家里吃午饭,我们聊了很多,他丝毫不觉得第二天的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

1996 年,Philip Nitschke 和他的安乐死输送系统: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个装有注射器的盒子,该注射器通过静脉导管连接到患者并由压缩空气驱动。图片来源:美联社

当时,我已经设计了一个简易的装置,病人按下一个按钮,药物会自动注射进去。虽然我可以直接用助推器把药推进他的静脉。但我还是希望病人能决定自己的死亡,就用了我设计的那个装置。

我还记得,那天他的妻子抱着他,机器一端连接着电脑,电脑上会显示一个问题:如果你按下这个按钮,你就会死。

他和妻子告别,然后按下按钮。就这样,我成了世界上第一个合法协助病人安乐死的医生。之后的两年里,我在澳大利亚用这台设备帮助4个人完成了安乐死。现在这个设备收藏在伦敦的英国科学博物馆。

我之前的教育背景是科学,所以我一直挺理性。每次人们跟我说一个悲伤的故事,我也会非常难过,但最初几年,我一直遵循安乐死的法律流程,只帮助一些生病的人。

2021年,中国《人口学刊》发布了一项关于“大众对安乐死的态度”的调查研究,结果有55.2%的人赞成安乐死,有44.8%的人不赞同或保持中立,其中明确反对占7.1%

澳大利亚北部的安乐死法案仅仅持续了8个月,1997年3月又被推翻了。

那几年里,我依然能接触到很多想要安乐死的人。慢慢地,我对安乐死的态度也发生了巨大转变。

那是2000年,我当时在澳大利亚珀斯主持一个关于安乐死的会议,会议结束后有个女士找我聊天。

电影《死亡医生》剧照,电影讲述了一个帮助绝症病人安乐死的医生。他面临巨大压力但始终坚信,医生的职责不仅要最大程度救助病人,也要满足他们的需求,包括对死的渴望。

她是个大学教授,说自己4年后就会死,想知道哪里能获得安乐死药物,希望我能给些帮助和建议。我问她得了什么病,她说自己很健康,但再过4年,她就80岁了,她觉得80岁就应该寿终正寝。我当时根本不相信,觉得她肯定是得了绝症。

后来我每次去珀斯,她都来找我,问我一些关于安乐死药品的问题。3年、2年、1年,就快要到她说的那个时间了。她一直穷追不舍地问,打算什么时候回答她当时提的问题。

我总是安抚她,我说你现在身体还挺好,怎么总想着要死?为什么不去坐游轮,不去旅行,或者写一本书呢?

她回我:“你为什么不管好你自己的事情?你没权利跟我说什么时候能死,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只想从你这儿得到一些关于药物的信息,不想听你的生死观。”

她觉得,我作为医生,一直在按自己的标准做选择,判断谁可以选择安乐死,谁不行。“你有关于安乐死的药物信息,我想要,你为什么就要把这些信息憋着,不告诉我?”她问我。

Philip受邀参加TED演讲,分享他对于安乐死的观念

我当时很震惊,这和当时大家对安乐死的认知都不一样。

那几年,也有很多夫妻来找我,他们其中一人病得很重,另一个健康,但也想和爱人同时死去。根据当时世界上已经通过的安乐死法案,这是不允许的。

直到我见到那个想80岁死去的女士,我才开始认真想这个问题。一个人身体健康但也想安乐死,为什么就不行呢?这位女士改变了我。

在她80岁的时候,她在自己的车里结束了生命。当时这件事在澳大利亚引起了不小的争议。大家质疑,以前以为安乐死只能帮身患癌症的人死去,但我帮了一个没有生病的人,很多人觉得这样会让安乐死失控,引发新的问题。

但也有些人很支持我,他们觉得,人可以为自己的死亡作出决定。一个人只要心智健全,还有判断能力,就有权利用平和、可靠的方式结束生命。因为如果有选择,没人愿意让别人决定自己的生死。

生活中的philip,和他的狗在一起

关于安乐死的争议持续不断。困境和阻力主要来源于患者、家属、医生和社会。

普遍观点是,如果一个人没有控制一切的绝对能力,安乐死可能被人利用,人的生命权得不到保障。病人的家人一方面不舍得亲人离世,另一方面,也可能无法承担繁重的照护压力。

医生群体觉得,他们有“救死扶伤”的义务,社会观念上,安乐死合法化也意味着自杀的合法化,在很多文化里,这都是很负面的。

安乐死问题始终要面对伦理、道德和法律的拷问。因此,当我支持安乐死并为此奔走的时候,也就会不断卷入麻烦里。

Philip坚持开展关于安乐死的论坛和讲座

2014年2月,在一次安乐死论坛结束后,有一个年轻人来找我。他想要得到安乐死的药物。我们当时聊了聊具体的情况,因为我还要做更进一步的了解和判断,没有当场提供关于安乐死的信息。

后来才知道,他涉嫌杀害了妻子,是警方的嫌疑人。几天之后,他自杀了。我也成了众矢之的,外界片面认为是我协助他自杀的,我的医生执照被吊销了。

我不认可这个“判决”,把医院告上了法庭,后来也赢了官司。其实在推进安乐死的实践里,有很多麻烦都是不可知的。

围绕安乐死有个很奇怪的现象:政府或者医生都觉得他们可以帮助别人实现安乐死,这就是正义的。但一旦决定权在别人自己手里,他们就觉得不对劲了。20多年过去了,依然是这样。

慢慢地,我也觉得自己不适合继续当医生,2015年,我公开烧毁了我的医生执照,放弃了医生的身份。我去了荷兰,那里是第一个真正实现安乐死合法化的国家。

1997年,我成立了一个帮助别人实现安乐死的组织,叫Exit International。现在,我们大概有25000个成员,他们都是7、80岁的老人。这个组织主要是为了推进安乐死的合法化,也会为一些人提供安乐死的科普。

这么多年里,我经常和警察打交道。他们觉得我在帮别人自杀,但实际上,我没有直接给任何人药物,只是提供安乐死的科普和咨询。

Philip和母亲在一起

4年前,我回到澳大利亚,在很多大城市举行安乐死相关的论坛,当时有很多70岁以上的人来参加。

他们想安乐死的理由有很多:有些人觉得身体衰老了,生活变得困难;有些人觉得现在挺快乐,生命停止这个节点足矣;也有些人想自己选个好日子离开。

事实上,随着老龄化社会到来,人们会越来越长寿,但很多老年人的生命质量很低,他们也面临着想安乐死却无法实现的困境。

就比如我的母亲,她94岁的时候住进了疗养院。虽然没生病,但由于身体机能退化,她必须要人扶着才能四处活动,因为消化功能不好,只能吃一些流食。她以前喜欢户外运动,后来连洗澡都成问题。我每次去看望她,她都说不想再这样活着了,她想死。

但那时候我只能安慰她,因为没有身患绝症,是没资格安乐死的。我只能看着她这样煎熬到生命最后。

philip和David Goodall,当时David选择前往瑞士安乐死,Philip一路陪同,当时引起国外各大媒体的热议和关注

2018年,澳大利亚植物学家大卫·古道尔找到我,说他想要安乐死。他在大学工作了一生,一直到100岁还在工作。到了104岁,虽然身体健康,但他想结束生命了。

但他在澳大利亚,法律规定除非是病危,否则无法安乐死。有人建议他装病,但他很坚持,“我没病,为什么要装?为什么要跑到世界其他地方才能行使自己的权利?”后来我们去了瑞士,他在那里注射药物死了。他向世界展示了瑞士这个体系的重要性。

很多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觉得死亡一定是不好的、消极的、人就应该拼命活着,自己结束生命是不光彩的。

外界也一直认为,一个人想自杀,要么是身体遭受病痛,要么是患有某些精神问题,如果身心都健康,一定不会选择提前死亡。我不赞同这个说法。

这两年,我还发现一个问题,人经受的身体折磨是能被看到的,但还有很多人在遭受精神疾病的困扰。精神分裂、躁郁症等等,他们或许也想以平和的方式结束生命。

在荷兰和比利时,目前精神病患者已经可以接受安乐死,比如患有自闭症的青少年、厌食症患者、精神分裂症和抑郁症患者。但在有些安乐死合法化的国家,这依然是禁止的。

电影《道别派对》:主人公为了帮助身边的人解脱,制造了一台安乐死机器,让想执行安乐死的人能按下按钮终结自己的生命。

我们现在也在研究安乐死的“痴呆困境”,患有痴呆症的人如何提前安排自己安乐死问题,如果他们精神错乱,如何行使自己决定死亡的权利?

我们目前正在设计一个可植入身体的死亡开关。比如有些老年人被诊断出患有阿尔茨海默症,可以在他们清醒的时候设置一个时间。比如一年、两年或者十年后某个时间死亡。

如果到了那个时间,他们确实失去了意识,体内的开关会自动开启,结束他们的生命,当然,如果他们那时候还是清醒的,可以随时决定取消这个开关。

现在荷兰也在探讨一个法案,即面对75岁以上人群的“完整生命法”,如果你已经75岁以上,认为自己已经达成生命完整,想要提前结束生命,是可以申请药物的。

关于死亡,关于生命的终结,我认为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社会问题之一,我能参与其中,觉得很有成就感。

死亡,或者自杀,这是一个严肃的哲学命题。在全世界,安乐死合法化正在缓慢推进。我一直希望能看到这样一个世界:每个人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命样态,决定离开世界的那天在哪里,和谁在一起。那可以成为一个浪漫的仪式,我们可以笑着说再见。